3446 期 / 第8版:副刊/墨香天府
新年随想

● 安宁

临近过年,总觉得忐忑。

明明知道超市也就放一两天假,可还是怕他们会一年都关门似的,要赶紧将过年所需的东西,全部采办回来。还有给亲戚朋友的礼物,趁着快递停止接单之前,也要尽快寄出去。又为礼物轻重,不知是否妥当,总会在人情上纠结一番。山东人总是礼节为上,嫁到千里之外的塞外,也还是在年节到来的时候,拘泥于礼节,小心翼翼地,怕一不小心,就在这节骨眼上犯了错。越是临近过年,说话也格外谨慎,凡是消极的话,一律扼杀在口内,不准自己说一个“死”字,好像说了就真的会死了一样。平日写作,一直都在宣扬生死皆是世间日常,但一到年关,就不这样想了。

电脑好像也跟周围人一样无心工作了,忽然就罢了工,无论如何也打不开。只好出门去修。马路上的人似乎也少了许多,许多店铺早早地就关了门,人们都跑去忙年了,“年”是一年到头最大的事,不将它忙好,忙得体面,好像就过不了关,来年的日子就不能顺利。

电脑店里,一个顾客正在跟老板唠叨:过年时一定要去逛逛本地的博物馆,年年都说去,结果说了好几年,也没有去成;另一个顾客,则跟老板絮叨大学同学一年来的人生起伏。店铺门外,站着一对母女,提了一堆刚刚从超市买的年货。大约等车等得有些累了,她们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路边,不停地朝路灯慢慢亮起的马路上张望。

等我出门时,马路牙子上,一个被风吹开的袋子里,一大瓶洗衣液孤独地站在那里。直到我上了车,也没有人来取它。我想,多半是那对母女落下的,她们大约正在车上,或已到家,正絮絮叨叨地互相埋怨……

回家后,阿妈正拿着手机,靠在窗前,一边吸烟一边不停地给别人发语音信息,还时不时地传出即兴唱歌的声音,我问:“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,天天不离微信,做饭聊,吃饭聊,扫地聊,睡觉还聊,业务简直比我们上班族还要繁忙。”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,说:“都是一群六十多岁的老太太,闲着没事,不会打牌,不会跳舞,不会写字,也不会上网,除了微信聊聊天,唱唱歌,还能干啥?”

“那你们朋友圈里有没有老头聊天?”我好奇地问。

“只有一个糟老头子,八十多了。”阿妈又哈哈大笑。

为了帮我们照顾女儿,阿妈从草原来到城市已整整十年。她像任何一个在工作岗位上会厌倦的人一样,常常有想从这种日复一日的琐碎日常中出逃的欲望。就在前天,她还像孩子一样执拗地朝我发脾气:“不管飞机票有多贵,我今年都要带孙女回呼伦贝尔过年!”可是最终,她还是在昂贵的机票、遥远的距离和寒冷的天气面前败下阵来,说:“还是暑假再回去吧,那时天好,可以到处走走。”

于是,她很快又退回厨房,为一家老小洗菜做饭,跟在孩子屁股后面,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、训斥,一边马不停蹄地收拾着乱七八糟的玩具,再或者就是闲散地跟邻居老太太们漫无边际地闲聊,度过这日复一日、千篇一律的时光。

窗外,偶尔会有性急的人开始断续地放起炮竹来。小时候,每逢快过年时,父母都会叠一些纸元宝,元宝上还要贴半截手指肚长的红纸片,而后放在灶火前,洒上一盅白酒,再点燃它,让我跪在蒲团上磕三个响头。我总是一边磕头,一边注视着蓝色的火焰在酒精中欢快地跳动。有时还会听见隔壁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天除尘打扫之类的琐事。我一直看着那火慢慢熄灭了,一阵风来,将灰烬吹到炉灶边上,而后捡起蒲团,吸溜着鼻涕,跑进炉火轰隆轰隆燃烧着的堂屋里去。

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。一晃,我已十年不曾回家过年。异乡,就这样不知不觉成了家。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,我在暗夜中,听见年的脚步,正啪嗒啪嗒地由远处赶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