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 程思良

怪爷是个鳏夫。他在家族中行七，按理应当叫七爷。不过，白云村的乡亲们私下都喜欢称他“怪爷”。提起怪爷，乡亲们有说不完的话。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，大都不离一个“怪”字。

村里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漂亮的楼房，只有怪爷仍守着一正两厢的祖传老屋。偌大的白云村，仿佛新衣上缀了个旧补丁，非常刺眼。乡亲们劝他将老屋翻新，他硬是不肯，说是要为大伙儿留个念想。农闲时，那些上了岁数的乡亲们，都爱来这老屋，坐在旧八仙桌边，吸着旱烟，喝着老黄茶，拉家常。

那些年，村里数五婶家最穷。丈夫是个药罐子，长年卧病在床，全靠五婶拉扯着四个娃。一到农忙时节，怪爷总是不请自来，干活儿卖力，一个顶俩。

五婶清楚地记得，怪爷第一次来帮工时，她过意不去，到镇上肉铺赊了半斤肉，做了一碗辣椒炒肉。吃完饭，收拾桌子，她才发现碗里的辣椒都光了，那薄如刨花的几片肉，竟然一片不少，顿时鼻子一酸，眼泪流了下来。第三天帮工结束的晚上，怪爷的筷子才去碰那几片肉，自己却不吃，全分给了四个娃。

白云村周围，群山环绕，药材资源丰饶。入秋后，乡亲们就会进山采药。别人喜欢结伴，怪爷偏爱独行。要论村里采药谁最强，怪爷要是数第二，没人敢争第一。哪座山头产桔梗，哪片山坡长柴胡，哪处山谷出百合，他门儿清！每次采药归来，怪爷肩头的布袋都鼓鼓的，塞满了桔梗、柴胡、苍术、百合等各色草药。

有个后生想弄清怪爷采药的诀窍，趁怪爷提着药锄进山时，偷偷跟在后面。一路看下来，还真瞧出了一些门道。别人挖草药连锅端，怪爷不一样，每处总会留一些幼苗。

每年春天，村前白云河上的冰都消了的时候，怪爷的门就大开着，直到秋后才关上。无论白天还是夜晚，都是如此。

有个城里来的人到白云村拍视频，听闻此事，大奇，想一探究竟。于是去拜访怪爷，询问为何每年从初春到秋末要敞开大门。怪爷用旱烟杆指着屋梁上的燕巢，幽幽地说：“七九河冻开，八九燕子来，得为老伙计留道啊！”那人心头一亮，马上将手机的镜头对准洞开的大门。不一会儿，就有一只燕子轻盈地穿门而入，“嗖”地飞进了巢中。

怪爷活到了八十三，算是高寿了。葬礼很热闹，白云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。

怪爷走后，那幢老屋的大门，一直敞开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