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99 期 / 第8版:副刊·墨香天府
中秋节的信

● 张洪芬

又是一年中秋节,家家户户都有各自的过节方式,刘家庄的张大爷最特别。

我上小学时,路过张大爷家门口,常看见他坐在家门外的大青石上抽烟,注视着穿梭在村庄大街小巷的邮递员。他时不时磕着烟斗问:有张春家的信吗?邮递员摇摇头,张大爷不甘心地接着问:你再找找呢?邮递员依旧摇了摇头,便低下头唉声叹气。

听大人们讲:张大爷有一个儿子,17岁那年,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,这不仅让他与大学擦肩而过,更是让张大爷的希望也破灭了。张大爷生平第一次狠狠地打了他一顿,第二天他就不见了。

一走就是几年,杳无音信,张奶奶的眼睛哭瞎了,思儿成疾,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年复一年,张大爷的背越来越弯,常常弯着腰背着手,从早到晚坐在家门外大青石上抽烟,注视着邮递员的来往去向。

邮递员每次送信,经过张大爷家门口时,主动向他打招呼:大爷,有您家的信我第一个送到。张大爷磕着烟斗,连连点头。

转眼,我上初中了,这一年的中秋节,邮递员将他那墨绿色的邮车,骑得叮叮当当响,从村西头飞驰而来,远远地向张大爷晃着手里的信,停在他面前,掩饰不住地兴奋高呼:大爷,您家的信!您儿子来信了!张大爷叼着烟斗,擦着的火柴停在半空,不敢相信地看着邮递员递过来的信。

大爷,您的信,您儿子来信了。邮递员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,张大爷恍惚从梦境中醒悟一般,赶紧扔掉快要燃尽的火柴头,用长满皱纹、硬茧的双手颤抖着接了过来,喜极而泣,老泪滴在了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上。

邮递员转身从绿色的邮包里掏出黄油纸包和一张票,递给张大爷:这是随信一起寄给的月饼和钱。随即,扭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,与张大爷告别,骑上叮叮当当响的邮车走远了。

张大爷招呼我们几个孩子过去,将月饼分给我们吃。顺手将信递给我,我拆开信封,抽出已经发黄的信纸,展开信一字一句地念起来。

从信中得知:张大爷的儿子在边疆当兵,光荣地成了军人,还当上了营长。信的最后他特意写道:爸,我记住了您的话,再也不和人打架了,您放心吧,祝爸妈中秋节快乐。

张大爷趁着月夜,带着儿子的信和月饼来到张奶奶的坟前,将信用泥土压平,将一块月饼掰成两半放在旁边,点燃纸钱,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,如迎着衣锦还乡儿子时点燃的爆竹。张大爷抹着眼泪和张奶奶絮叨:老太婆,儿子来信了,当上了军人,寄了钱和月饼,你尝尝。说罢,掰碎一块月饼扔向坟头,继续接着唠嗑:咱儿终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,都怪我太冲动,打得太狠。老太婆,我对不住你……”

此后的每年中秋节,张大爷都会收到儿子的来信,以及一兜黄油纸包的月饼和钱。

又过了几年,我大学毕业,回到家乡教书。年年中秋读信陪伴张大爷,他不再追问信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?而是望着村口,静静听着,像院角陪伴他一辈子的老槐树一样,越发安详。

张大爷弥留之际,屋里挤满了人,乡长,村干部,一排退伍的军人,邮递员也在其中。他家里挂上了旌旗,上面赫然写着:卫国戍边身许国,热血忠魂耀千秋。赠予在边疆英勇牺牲的守卫战士张敏。

我摘下帽子,面对旌旗深深鞠了一躬,旌旗下的方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摞信。原来,十几年前邮递员送第一封信时,张大爷的儿子就已经长眠在雪山。

战友们一声声为张大爷朗读来自各地缅怀他儿子英雄事迹的信,张大爷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,仿佛在触摸儿子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