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 贾如
这个时节,无论你是在南方的城乡,还是北方的街角里巷,如果你有留意,常会在河边、沟底、路口、山崖、农家的土墙甚至低矮的桥洞旁发现一种挂满红果的树。一颗颗明艳的红果,或坦然展露在你的眼前,或犹抱琵琶半遮面般若隐若现,甚至像捉迷藏一样,藏身于蓬蓬然的绿叶之后,直到一闪而过,才发觉回首又见它的欣喜。
这棵树,是许多人的童年回忆,是故乡与家园的印记,它就是构树。
假若,你好奇心膨胀,抑或被馋虫勾引,一步一步地走近那棵红果树,你就会发现,这可不是简单的一种树,它们个子不高,却生机勃勃,大大的叶子舒舒展展,绿荫下掉落着一片红艳艳的果实,或完好,或残红,不少吃货昆虫,正忙忙碌碌,大快朵颐。
构树,是一种桑科构属的高大乔木或灌木状植物,是我国土生土长的一种树,南方北方皆可见到。
翻开《诗经》,就能发现它的影迹:“黄鸟黄鸟,无集于谷,无啄我粟。此邦之人,不我肯穀。言旋言归,复我邦族。”(《小雅·黄鸟》)“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。鱼在于渚,或潜在渊。乐彼之园,爰有树檀,其下维榖。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”《小雅·鹤鸣》诗中的“榖”,也是构树。
构树随遇而安。草木葱郁处,必有构树,乱蓬蓬的,不拘其形。又似一柄绿伞,徐徐撑开,遮天蔽日的枝叶,吸尽阳光,隐入土层的根脉,占尽水和养分,相邻的其他草木闻风丧胆,落荒而逃;过于发达的根系,在场院里,也破坏房屋结构,农村人的门前屋后从不种构树。
所以野蛮生长的构树并不讨喜,甚至被我们的祖先嫌弃。其适应性好,繁殖力强,到处野生,对农作物生长影响大,加上质地松软,难以成材,不适宜制作各种农具,故而古人认为其“一无是处”。朱熹更是毫不留情评价道:“榖,一名楮,恶木也”。
但,不喜欢又怎样?粗鄙又如何?构树依然在风中甩着宽大的叶子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我行我素,哪管他众生好恶。构树舒展宽大的叶、粗壮的干,枝叶相依,根茎相通,千苍万翠染云碧,一树占尽乾坤,只要一息尚存,春雨过后,又悄然发迹。
我特喜欢构树这种无所谓的态度,总让我想起我老家村里的二舅妈。
二舅妈四十出头,皮肤细腻有光泽,算村里同龄人中肤色最好、最显年轻的女人之一。在二舅偏瘫之后,家里一度靠她蹬三轮拉货养活全家。突然的变故没给她带来太大的变化。她还是一副大大咧咧,整天乐呵呵的样子。有一次中秋团圆,她来迟了,便麻麻利利停了三轮车就往电风扇前一钻,旁边的亲戚都皱起眉捂着鼻子。大舅爽直,说她身上难闻,撵她走开。她也不尴尬,也不解释,还是无所谓的样子,乐呵呵地就走开了,一个人到别处摇起了扇子。
这个大大落落的女人,硬是像极了泼辣随性的构树,无所顾忌,自在狂野,兀自芳华。
小时候我们经常上树采构树的叶子喂猪,常用它毛茸茸的叶子洗碗;每逢三月,雄构树开出毛毛虫一样的穗儿,人们争相采摘,加些盐与碱面裹成糊,再油炸,吃起来脆爽劲道;秋天雌构树结出如杨梅般的果实,酸甜红艳,成为鸟雀和孩子们的野味,据说,构树皮曾经还是造纸原材料。可见,构树也并不是完全无用之材。
构树从不在意世人评判,它有自己的生存哲学:不攀附,不迎合,任根系在地下肆意蔓延,任枝叶在风中自在舒展。
这份于世无用、自在如风,不被外界评价束缚的坦荡和通透,也许正是它自生自灭、自由狂野的底气。